老人被送精神病医院戒酒遭殴打骨折：医院被指让护士做假口供？院长否认 警方介入

如今，事发10多天过去，贵州六盘水的杨女士仍想不通，希望追究精神病医院及相关人员殴打其父亲的责任。

她称，60岁父亲醉酒后被送到六盘水祥盛精神病医院戒酒却遭到殴打，事后家人将父亲送往六盘水市人民医院进行了检查。她向红星新闻记者提供的医院诊断显示，其父杨某被诊断为左侧肋骨多处骨折（第2至10肋）、腰椎骨折（L1至3右侧横突骨折）、双肺挫伤等，相关报告还显示“可见右肘部尺神经中度损害”。

杨女士介绍，父亲杨某是在10月29日被送往祥盛精神病医院戒酒的当天，因和一名女护士发生争执被打。但医院曾想让涉事护士安某改口供做假，称其父“耍流氓”摸了护士脸部和胸部。对此，涉事护士安某和朱某承认，医院方面曾想让他们如此改口供，但他们最终未同意。

▲杨某肋骨部位

11月12日，贵州六盘水祥盛精神病医院院长及公司法定代表人在接受红星新闻记者采访时，否认医院让安某等人改口供，并称正在积极处理此事。关于杨某称被打一事，医院方面还表示，当地派出所已介入调查。杨女士提供的《受案回执》也显示，10月31日，六盘水市公安局钟山分局德坞派出所已受理她报称的杨某被殴打案。

对于此事，六盘水市钟山区卫健局向红星新闻记者证实接到了相关投诉，但相关负责人表示此事由公安部门在调查。

01家属讲述

60岁父亲被送精神病医院戒酒

惨遭多人殴打 医院诊断全身多处骨折

11月12日，杨女士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其父亲杨某之所以被送往精神病院，与他10月29日醉酒后在六盘水市钟山区杨柳派出所骂了民警有关。“当时，民警说要么醒酒后治安拘留，要么送到精神病院去‘醒酒’。”她说，她赶到派出所后选择了后者，同意将父亲送到精神病医院去戒酒15天。

杨女士称，在医院来接人时，她询问是否需家属陪同，医院方面表示“不需要”。但救护车将父亲接走后，她不放心，还是跟着去了一趟医院。她向红星新闻记者发来的“事情经过”中还说，来接父亲戒酒的六盘水祥盛精神病医院是一家私立医院，入院时，院方明确告知她“15天内不可探望，但可电话沟通”。但第二天，她去医院探望时，医务人员又改口称“电话也不能打”，她多番请求医院让父亲与她通电话，却遭到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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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她讲述，原本父亲要戒酒15天，但10月31日，她便通过派出所将父亲接了出来。因为，她听说了该医院的一些传闻，也考虑到父亲年纪大了。但父亲刚从精神病医院出来时，背佝偻着，走路十分缓慢，除了头皮血肿，脸部还有抓痕，眼睛处也有淤青。“我们问他怎么了，他说在（医院）里面被打了。”

随后，杨女士和家人将父亲送往六盘水市人民医院检查。“肋骨、腰椎都有骨折，目前右手也没办法正常活动，筷子都拿不稳。”杨女士向红星新闻记者提供的六盘水市人民医院的《影像科检查报告单》和《临时诊断证明书》显示，其父杨某的诊断包括左侧肋骨多处骨折（第2至10肋）、腰椎骨折（L1至3右侧横突骨折）、双肺挫伤、顶部头皮血肿、左眼钝挫伤、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陈旧性肋骨骨折（左侧第6、11及右侧第8、9、11肋）等。此外，相关报告还显示结论为“可见右肘部尺神经中度损害”。

▲杨某的临时诊断证明书

杨女士说，为此，她选择了报警，并向卫健部门反映了此事。她提供的《受案回执》显示，10月31日，六盘水市公安局钟山分局德坞派出所已受理她报称的杨某被殴打案。她还称，父亲是在10月29日下午，也就是被送往祥盛精神病医院的当天，因为和一名女护士发生了争执而被打的。

“监控视频能看到我父亲和护士争执的情况。”但她未提供监控视频，表示监控视频在派出所。她称，父亲当时拉着护士安某的衣袖，右手指着外面。父亲被接出来后，告诉她当时他说“我要出去，我不是精神病人……”在安某打了父亲手臂后，躲开后的父亲随后又上前一步，仍一只手扯着安某袖子，另一只手指着外面。双方理论时，安某又打了她父亲手臂两下，父亲便用右手还了一巴掌。随后，安某在楼梯上一脚把她父亲蹬了下去，楼梯间的一名男护士开始对父亲拳打脚踢，殴打其头部、肚子和胸口。

“我说自己是来戒酒的，不是到精神病医院（治病）的，不能将我和精神病人关在一起。”11月12日，正在医院接受治疗的杨某告诉红星新闻记者，他在和护士理论时“不小心”打了一下护士的脸，对方便一脚把他踹到楼梯下去了，随后他被打懵了。他说，此后他还被拉到3楼厕所被多人打了一顿，对方除了用拳脚，还用棍棒打他。打了之后，他又被拉到铁门处，被人用塑料胶带将两只手捆在铁门上，“吊”了几个小时，手都吊得乌青了。直到当天晚饭后，一名男医生才将他放下来，用热水敷手。

▲杨某双手

杨某还称，在被带到二楼病房后，第二天，他因为全身疼痛，躺下去起不来，需要人扶，便找医生要止痛片，对方给了他3片。“第二天和第三天，各吃了3片止痛药，都是（我）去要的，不是医院主动给的。在里面，还验血、验尿，做了一个心电图。”

“在楼梯间被打后，父亲又被多人从楼梯上拽下来，到了3楼病房的厕所，（里面）是一个监控死角。”杨女士告诉红星新闻记者，从监控中可以看到，父亲被带进病房时，另一名护士跟了进去，手上拿着一根约60厘米长的木棍。约五六分钟后出来时，父亲耷拉着头。据她了解，在3楼打她父亲的人，除了两名护士，还有医院保安及身份有待核实的人，但目前这些人都不承认。

杨女士称，父亲不但被殴打，还被捆绑吊在铁门上大约4个小时，“这是虐待行为”。而且父亲在祥盛精神病医院被打后，医院未进行任何救治，也没送医和通知家属。“10月29日到31日，我一直在联系医院，想和父亲取得联系，但医院说他在里面‘挺好的’。”

杨女士向红星新闻记者表示，她不会同意和解，希望追究涉事精神病医院及相关人员的责任，“他们的行为太恶劣了”。

02背后隐情

院方被指让护士改口供称其耍流氓

两涉事护士：没同意，希望能和伤者方和解

“现在等出院后做伤情鉴定。”杨女士说，殴打行为由派出所调查处理涉事人员。此外，针对父亲被捆绑吊挂是否涉嫌虐待，又是否合法合规，她还向六盘水市卫健部门进行了反映。

杨女士还向红星新闻记者提供了她和涉事护士安某的聊天截图称，安某发给了她一段录音和一张文字截图，录音里说话的女子是六盘水祥盛精神病医院院长孟祥荣。她称，安某之所以提供这些，是因为安某称医院想让其改口供，但安某不愿意去做这种假口供。

聊天截图显示，安某主动添加杨女士微信后，首先向杨女士父亲表达了歉意，随后发信息称医院想喊他们改口供。在杨女士问及改什么口供时，安某发了一段录音和文字截图给杨女士。其中，文字截图语句并不完整，其中提及“劝回病区过程中患者杨某”及“拉扯安某衣服，抓摸安某胸部，并摸安某脸部”等内容。对此，安某在聊天中回复杨女士：“这是医院给我的截图。”

▲安某和杨女士的聊天截图

杨女士提供的安某发给她的录音，是一男一女的通话录音。录音中，男子称他和安某刚去看了杨某（杨女士父亲），女子在询问后建议男子抓紧时间和杨某谈，抓紧时间和解。“安某那个呢，我们就不写打了，干脆就说他耍流氓行动了。如果这样的话，也给以后铺垫一下。就说他摸她（安某），他是摸她脸嘛，对不对？又扯她衣服又摸她脸。我们现在就是想，以这种形式，你觉得你和安某同意这个说法吗？”女子还告诉男子，“摸这种估计他的罪行还重一点”。但男子回答，因为他们已录过口供，“如果再去像这样讲，是不是有点扯哦”。

录音中，女子随后又说：“可以这种，录过归录过……当时是不好意思这么说，‘因为我是个大姑娘嘛，她来摸我，我这话肯定是说不出口的嘛’。这样子他的罪行要重一点，相对而言你们就要减轻一点。”对此，男子表示需打电话问下安某。随后，该女子还建议，“赶紧找人跟他沟通”。

11月12日下午，根据杨女士提供的联系方式，红星新闻记者联系上涉事护士安某。安某称，事发当天，杨某刚到医院，医院让他在二楼休息。但中午放风时，杨某自己跑下去了。在上楼休息时，可能三楼护士没注意到，杨某便跑到了五楼。“六楼又有阳台，我怕他跑到六楼出意外，就赶紧把六楼的门关上。”安某告诉红星新闻记者，然后，杨某便问他五楼是否有管理人员，她回答“没有”，并让杨某赶紧下楼休息，就和杨某拉扯了一下。拉扯中，杨某突然打了她一耳光。

对于杨女士称其父当时说“他不是精神病人，为什么把他送到精神病医院”，安某予以否认，称杨某当时只是说要找管理者。

她还说，在此之前，杨某扯了她袖子，她便将杨某的手挥开了。安某还否认一脚将杨某踢至楼梯间下，称是路过同事，也是她的男友朱某制止杨某，她从后面踢了杨某一脚，但不是滚下去，而是朱某拉着杨某一起“带下去”了，两人都倒了地。

安某称，在楼梯间，朱某打了杨某一两分钟，用了手，也用脚踢了几脚。但此后，她又向红星新闻记者发来短信，称自己看了监控视频，病人（杨某）和她发生争执时骂了她两句，他们打人最多30秒。“从我和他发生争执到结束，包括朱某打他，我看过视频，没有超过1分钟。”安某承认，当时她没有去制止，是有错的。问及杨某此后是否被带到3楼殴打及被捆绑在铁门上，安某则表示不清楚，称其他人拉杨某下去后，她没再关注此事。

“改口供是院长（想）让改的。”安某告诉红星新闻记者，院长孟祥荣给朱某打了电话，随后朱某给她说了。此外，有“抓摸胸部、脸部”内容的文字截图是医院办公室员工发给她的，问她“行不行”。但她表示，自己在派出所录了口供，也说的是实话，现在改不了，她也不同意这样改。

▲杨女士称，这是安某发给她的文字截图

随后，涉事护士朱某在电话中告诉红星新闻记者，他和安某是男女朋友，10月29日下午大约两三点，有朋友叫上了夜班的他出去吃东西时，他遇到了此事。“我都快走到四楼了，听到他（杨某）和安某争吵。”朱某说，他准备上前拉杨某，但还没走到，杨某便打了安某一耳光，嘴里还有骂人的话。随后，安某踢了杨某一脚，他和杨某两人都一起“滚下去了”。

“我一只手拉着他，一只手带着走廊上的栏杆，两个一起摔下去的。如果我手不拉着栏杆，应该是两人一起砸在地上。”朱某称，因为拉了栏杆，两人是慢慢倒下去的。两人倒地后，因杨某嘴里说着“不干净”的话，他就打了杨某几下，踢了两脚。他也说，自己踢打杨某最多30秒。“开始打的两三下，他用手挡没打到。后面，我另一只手拉到他，他没挡住，就打了他几下脑袋，还有一下打在肩膀上。应该踢了两脚还是三脚，有一脚踢在额头上，还有一脚踢下去，他用手挡开了，有一脚踢在肩上。”

朱某还称，当时正是病人放风时，楼下一病人便将杨某拉到院坝放风去了。随后，他安慰了安某便出去吃东西去了。关于杨某称自己在3楼病房内的厕所被打，朱某称没有亲眼见到，不清楚情况，但他后来在派出所看到（监控）有护士拿棍棒进去。此外，他也不清楚杨某此后被捆在铁门上一事。“现在，我们时不时都去看下他的伤情，也在积极和他们沟通，希望和解。”

关于医院是否想让他和安某改口供，朱某称“有”。“那天，我们院长（孟祥荣）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朱某称，当时安某在身边，因为他的手机无法录音，他便开了“扩音”，安某用她的手机录的。当时，孟祥荣的大概意思是想把杨某打安某改为摸安某的胸部和脸，意思是改为杨某“耍流氓”。但他表示，最后，他们没有同意。

在红星新闻记者将杨女士提供的一段录音发给朱某后，问及录音是否是他和孟祥荣通话、由安某所录时，他回答说“对”。

安某和朱某还称，事发后，他们都没上班，也去看过杨某，正在积极争取杨某及家人谅解，希望能够和解。

03各方回应

医院否认让护士改口供，警方已介入

卫健部门证实接到投诉，由公安部门在调查

红星新闻记者查询天眼查看到，六盘水祥盛精神病医院有限公司成立于2018年12月，注册地址为六盘水市钟山区德坞乌砂寨小广场，控股股东贵州鑫源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占股90%，两名个人股东各持股5%，医院和控股股东的法定代表人都是汪兴富。

对于杨某称被殴打一事，11月12下午，红星新闻记者联系上六盘水祥盛精神病医院院长孟祥荣。“因为那天我不上班，具体情况也不太清楚。”孟祥荣称，当地派出所已介入此事。她还表示，打人发生在周末，直到病人家属把病人接走，他们才知道。家属报案后，派出所民警来到医院，医院将监控视频提供给了警方。

对于杨女士及护士安某、朱某称她让安某等人改口供，孟祥荣予以否认，表示自己没有那样的权力，安某提供的录音也是“没有的事”。“他们什么时候打的人，我不知道。”孟祥荣说，派出所来调查后，他们才看到视频，视频里的情况是“他在她脸上摸了一下子”，别的她也没看到。

对于安某提供的文字截图提及“摸胸”等内容，孟祥荣称，这是当时卫健部门要，人家看到视频上有这么一截，这么写的。“我只给朱某打过电话，问他解决得怎么样。”她还说，关于“摸脸”，朱某说他不知道，要问下安某。“有些时候，说话录音都有可能被剪辑。”

孟祥荣说，在派出所前来调查，把监控给他们看了后，她发现监控是没有声音的，杨某首先在安某衣服上拉扯，然后手在脸上“摸”了一下。所以，她问朱某对方到底是“打了”，还是“摸了”。“摸了就是流氓罪，很重的。我是这样给他讲的，他说他不知道，要问问安某。我也没有给她（安某）打过电话。”

“安某的伯父给我打了电话，问这事谁来担责。我说谁打人，谁担责。”孟祥荣还称，她给朱某打电话时，朱某说在派出所录口供时说的是“打”，如果再说就是翻供。“那我就（对朱某）说‘既然承认是打的，那你们的事我就不管了，你们自己的事自己去商量’。” 孟祥荣表示，目前，医院老板汪兴富也在处理此事。“他们说在找家属积极处理。”

▲杨某头部

随后，红星新闻记者联系上六盘水祥盛精神病医院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汪兴富。“我们医院正在派人和杨某一方对接，正在协商解决。”汪兴富称，打人事件是因杨某在医院打了护士，护士的男朋友看见了，就上前和杨某打架。他还称，目前他们也不知道杨某的具体伤情。

汪兴富称，打架事件发生在楼梯间。但对于杨某及其女儿所称在3楼厕所内被打，还有护士拿棍棒进去，汪兴富予以否认，称3楼没人打杨某，“派出所已再三调查和询问了，这是不可能有的。”他还否认医院让涉事护士改口供。“这不可能，口供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对于杨某及女儿称杨某在铁门上被捆绑约4个小时，汪兴富也称“没有”，称这是对病人进行约束。但约束了多久，是否有4个小时，他称“就是约束他，给他说不去打人了，就让他下来了”，“这应该不可能（有4个小时）”。

11月12日，红星新闻记者先后致电六盘水市公安局钟山分局杨柳派出所及德坞派出所了解此事，相关人员均表示让记者联系分局政工室。随后，钟山公安分局政工室相关人员在电话中表示，采访需联系当地宣传部门。当天，六盘水市钟山区卫健局向红星新闻记者证实，11月1日卫健部门接到了相关投诉，相关负责人还表示，此事由公安部门在调查。

红星新闻记者 姚永忠 图片由杨女士提供

编辑 何先锋 责任编辑 魏孔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