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军方来电：“我们要轰炸大楼 你还有2小时撤离”

以色列空军在对加沙地带的哈马斯目标精准打击前，会打电话通知目标大楼的业主，轰炸即将发生，立即组织平民撤离。这是以色列国防军的一种作战策略——“敲屋顶”战术，始于以色列2008年底在加沙发起的“铸铅行动”。

马哈茂德·沙欣

给马哈茂德·沙欣的电话是黎明时分打来的。那是10月19日星期四，早上6点30左右，以色列已经连续轰炸加沙12天。

马哈茂德住在加沙北部中产阶级聚居区扎赫拉的一座公寓楼三楼。他听到外面的吵闹声越来越大，人们在尖叫哭喊。“你需要立刻逃跑，”街上有人大喊，“因为他们会轰炸大楼。”

当他离开大楼，穿过马路，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时，他的手机亮了，那是一个私人号码打来的电话。马哈茂德接通电话，一名自称阿布·哈立德的男子在电话那头说道：“我是以色列情报部门的，我们要炸掉三栋大楼，你们还有2小时时间撤离……”那通电话将持续一个多小时——那也是他这一生接到的最可怕的电话。

“我们将轰炸三栋楼”

电话那头的人说着一口流利的阿拉伯语，并用全名称呼了马哈茂德。“他告诉我，他们要炸掉三栋大楼......并命令我疏散周围居民。”马哈茂德所在的那栋楼没有直接受到威胁，但他要负责疏散周围三栋楼的居民。“突然之间，我手中握着数百人的生命。”

他立刻整理了一下思绪，并告诉男人不要挂断电话。作为一名40岁的牙医，马哈茂德说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选中来执行这项任务，但他尽了所有的努力保护社区安全。在陌生人的指引下（即使他手机电池耗尽，电话那头的人似乎也总是知道如何联系到他），他一边恳求对方停止轰炸，一边呼喊人们逃难。他带领着周围的居民们大规模撤离，然后看着楼房在眼前轰然倒塌。

马哈茂德·沙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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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以色列军队轰炸了至少25个居民区，炸毁了数百套公寓，摧毁了整个社区，导致数百人无家可归。这些人被迫带着为数不多的家当逃离，最终分散到加沙各地。

以色列国防军说，它打击的是军事目标，且当天的行动完全遵守“国际法相关规定”。

“鸣枪示警以证明这是真的”

马哈茂德回忆说，当电话那头的男子开始说话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周围有人提醒他，这个电话可能是假的，因为自战争开始以来，当地的社交媒体群中就一直有消息警告说，出现了类似的恶作剧电话。

马哈茂德要求电话那头鸣枪示警，以证明这是真的。他想，如果那些还在睡觉的人没有听到街上的尖叫声，他们也能听到枪声。随后，一声不知从何而来的示警枪声响起，它可能来自于一架无人机。

“我要求他再开一枪，然后再轰炸，”马哈茂德说。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

现在，马哈茂德相信这是真的了。他试图拖延时间，要求对方耐心等待。“我告诉他，‘不要背叛我们，不要在人们还在撤离的时候轰炸。’”对方说他会给马哈茂德时间，他说他不希望有人死去，甚至不希望有任何人受伤。

马哈茂德一边保持通话一边四处奔走，催促人们撤离，“我不希望有本可以救的人却没有救下。”

那天早晨，成百上千的人涌上街头。在这座平时十分平静的城市里，居民们尖叫着、奔跑着，有些人还穿着睡衣或祈祷服。

扎赫拉位于瓦迪加沙河以北，由现代化的公寓楼、商店、咖啡馆、大学、中小学校和公园组成。马哈茂德不明白为什么这里会成为袭击目标。“我尽力阻止他。我问，你为什么要轰炸？”

电话那头回答道：“有些东西我们看到了，你们却看不到。”男人没再解释。

据马哈茂德称，那个声音补充说：“这是来自比我和你更强大的人的命令，我们接到了轰炸的命令。”他告诉马哈茂德，当建筑物周边人员被疏散干净后，轰炸就将开始。马哈茂德惊慌失措——如果他们误炸了别的建筑怎么办？

不久，一架以色列飞机开始在他们头顶上盘旋。马哈茂德凝视着与自己公寓楼相邻的三栋大楼。突然，其中一座被炸毁。据马哈茂德说，大楼倒塌时，电话里的男人说道：“这就是我们想要袭击的目标，离远点。”随后，另外两栋楼也被摧毁。 当地时间8时28分，当地社交媒体上发布的一条帖子称，三栋大楼已“被彻底摧毁”。那天上午在扎赫拉拍摄的照片显示，三座公寓楼的位置已成为废墟；另一段视频则显示，居民们在空袭过后的废墟上，震惊而茫然地四处游荡。

当轰炸停止时，马哈茂德记得那个声音告诉他：“我们已经完成了......你可以回去了。”马哈茂德不明白他刚才所目睹的一切。他在加沙的这个社区生活了15年，经营着繁忙的牙科诊所，抚养着自己的孩子。“我告诉他扎赫拉是一个平民区，这里没有人是陌生人......我试图让他明白，这里不是边境，以前也没有发生过冲突，这里一直是一个没有麻烦的地区。”

那天早上，社交平台上出现了帖子，呼吁邻居们为刚才那些成为无家可归的人提供床铺、食物和水。人们四处寻找避难所或逃难地。当地政府开始清理道路上的瓦砾，并扑灭废墟中的大火。那些房屋完好无损的人又折返了回来。

“我们返回（家）是认为他们不会再轰炸了。”一个居民说。

私人号码很快再次打来

当天晚些时候，马哈茂德刚刚在自己的公寓做完夜间祈祷，就看到手机上有一个私人号码打来的未接来电。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我立即意识到又将有一次疏散和轰炸，但我不知道轰炸目标是什么。可能是我的家，也可能是我隔壁的家。”

他的电话很快又响起来，电话那头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那个声音说道，经过早上的事件，他们已经意识到马哈茂德是个“聪明人”，这就是他们再次给他打电话的原因。那人自我介绍说他叫达乌德。

达乌德对马哈茂德的生活细节了如指掌——他用马哈茂德十分熟悉的方式称呼他，并提到他儿子的名字，这种详细程度令马哈茂德不安。

“他开始告诉我：‘你看到他们（哈马斯）是如何用刀屠杀那些孩子的吗？’我告诉他，根据我们的伊斯兰教义，这是被禁止的。”马哈茂德回忆道。马哈茂德劝说男人不要进行“大规模惩罚”，但马哈茂德自己也知道这样做是没有希望的。男人告诉他，当晚会有更多建筑物被摧毁，他需要再次疏散邻居。

公寓楼的中心是公共区域

起初，他被告知轰炸目标是早上被摧毁的三栋大楼旁边的两栋楼，以及第二街区的一些高楼。“他对我说，‘我们希望你通知人们撤离该地区。’我说，‘你需要给我时间’。”随后，马哈茂德开始组织平民撤离：“我们疏散了所有人员，甚至还疏散了第三街区，因为它离第二街区太近了。”

此时，整个扎赫拉社区的电力供应已被中断，居民们基本上处于黑暗之中，只能用手机和手电筒照明。一些人在离开家时还来得及拿上事先准备好的应急包，里面装有备用衣物、水、电话和急救包等物品。

“真是太恐怖了，”一位名叫阿卜杜拉·哈提卜的居民说，“我们不知道该去哪里，我们什么都没带，就这么跑了出去了。”

“什么都看不清楚，我们只想赶紧撤离，”另一位居民在回忆起当晚的事件时说，“我只想和家人在一起，确保安全。”

马哈茂德继续与那个自称达乌德的男子交谈，以争取尽可能多的时间，直到所有人都离开这一地区。

随后，目标的三栋大楼被毁。当马哈茂德目睹这一切时，电话那头的人说，还有三栋楼会被炸毁，然后居民们就可以返回了。

但命令突然改变了。马哈茂德回忆说，他被告知街道东侧的整排公寓楼都将会被轰炸，那包括20多座大楼和数百户住宅。

“有些人我们还没有疏散，因为没有提前告知这些楼也将被轰炸。我告诉他，‘至少让我们等到早上，晚上的时候，人们能去哪里？’”

“回答是，‘命令已经收到，我们将在两小时内轰炸所有的大楼’。”

人们在外面的街道上等待

马哈茂德大声呼喊着，催促人们赶紧离开该地区，他从一个街区奔跑到另一个街区。

居民们描述了当时的混乱场景：大人喊叫、孩子哭泣，很多家长和孩子在混乱中失去了联系。

尽管人心惶惶，马哈茂德还是尽量保持冷静，并一直守在电话旁，尽力拖延轰炸时间。

电话那头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他甚至告诉我，‘慢慢来，除非得到你的允许，否则我不会轰炸。’”

“我说‘不，这不是我许可你轰炸。我不想让你轰炸任何东西。如果你想让我疏散，我会为了人们的安全而疏散，但如果你想轰炸，别告诉我你需要我的许可。”

“轰炸扎赫拉的不是马哈茂德·沙欣。”

一位年迈的残疾妇女住在最后一栋公寓楼里。马哈茂德告诉当地人尽快开车去找她并把她救出来。他还非常担心当地的一家养老院，但电话里的男人称“他只会摧毁居民楼”。

马哈茂德说，他和邻居们当晚亲眼目睹了“建筑物被彻底摧毁”，居民区一个一个被夷为平地。“对于扎赫拉的所有居民来说，这是一个非常难熬的夜晚。”

社区居民发布的照片和视频录像显示了当晚轰炸后的景象。当地时间21点11分，社交媒体上的一条帖子称：“扎赫拉大楼现在正遭到轰炸，愿上帝怜悯。”一位居民回忆道：“我们不知道该去哪里——有人说我们必须去学校，有人说我们应该去努赛拉特（该居民区南部的一个难民营）。在那段时间里，残忍的炸弹不断袭来。”

马哈茂德在电话中询问该男子应该带邻居们去哪。“他说，‘要么带他们去东边，要么带他们去西边’。我说，‘带他们去东边会很困难，因为扎赫拉东边是穆格拉卡——一个本来就不安全的地区，人们已经害怕去那里了。”

“他告诉我，‘带他们向西去巴勒斯坦街’。我建议去巴勒斯坦大学，他答应了。”

马哈茂德带领着人群往巴勒斯坦大学的方向撤去，这些人不仅包括扎赫拉社区的居民，还包括逃离加沙北部后到扎赫拉避难的流离失所者。后来有人拍下了他们撤离的视频发布在社交媒体上，拍摄的人正在为他们祈祷。

马哈茂德挂断电话，但邻居的电话响了

马哈茂德说，人们听着外面的爆炸声，惊恐地在大学里等待。街上受惊的狗试图在妇女和儿童之间找到一个地方躺下。

有一次，电话里的声音问他还剩多少电量，他说只剩15%。对方让他挂断以保存电量，并说会再打过来。随后，电话频繁响起。“他们会打电话告诉我，‘现在我们将轰炸另一栋楼’‘现在我们将轰炸另一栋楼’他们说，‘我们会一直打来，直到炸完为止’。”有一次，一位邻居的电话响了，电话那头说是找马哈茂德的。

马哈茂德一整天都与妻子和五个孩子刻意保持着距离——一方面是因为他忙于疏散人员，另一方面是他担心自己与以色列情报部门的接触会使他成为攻击目标。在大学里，他简短检查了妻儿的情况后，又离开了他们。

扎赫拉居民在大学里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人们不停地向马哈茂德寻求最新消息。“嘿，医生，他们给你打电话了吗，我们可以回去了吗？他们告诉你他们将袭击哪里了吗？”

当地时间8时53分，社交媒体上发布的一条帖子称：“爆炸仍在继续，直到现在。”底下配的视频捕捉到了夜空中炸弹的橙色闪光。其他在早晨拍摄的视频则显示，灰色烟雾随着太阳升起，笼罩着整个城市。

一些撤离者在巴勒斯坦大学附近避难过夜

马哈茂德和自称达乌德的男子一直在通话，直到街上安静下来。然后，电话突然挂断，没有给扎赫拉人任何进一步的指示。“他们没有让我们回家，也没有让我们撤离或离开该地区。所以人们一直等到中午，然后才开始移动。”马哈茂德说。在接下来的几小时和几天里，扎赫拉社区和加沙的许多社区一样解散了。

“即使是那些房屋还在的人，也无法再享有任何公共服务......污水处理系统遭到破坏，没有面包店，没有超市，没有水，没有电。”

马哈茂德所在的街区虽然遭到严重破坏，但并未被摧毁。他在这里开了15年牙科诊所，成为这个社区的关键人物，但是一夜之间全都不复存在了，他在扎赫拉已一无所有。他带着家人去了加沙的另一个地区，住在朋友家里，那里挤满了人。“我不去想我的诊所或我的房子，我只祈祷我能活下去，”他说，“物质的东西不算什么，现在随时都可能死去，我们不考虑其他任何事情。”

由于马哈茂德的努力，他的邻居们当天无一死亡。但他的叙述揭示了巴勒斯坦社区的恐慌和痛苦，因为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园和所爱的一切在身边被炸毁。

哈马斯管理的加沙卫生部表示，自战争开始以来，以色列已造成一万多人死亡，其中三分之一以上是儿童。10月7日，哈马斯武装分子冲入以色列境内，造成1400人死亡，其中包括许多妇女和儿童，并劫持了数百人作为人质，随后以色列对加沙进行了报复性空袭。

（编辑：老人与海）